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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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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風又輕活過那麽久,不是沒有人愛她愛到死去活來的地步,只是正常人的時間原本就只有百年,死去的摯愛再深刻早晚也會被活人代替。她有些悵然嘆息,因為橋姬與安倍晴明真的是她生命裏第一個跨越時空也要找到她的人。

最初沒有提這件事是因為她有些事還想不通,明白安倍晴明是通過桔梗印找到她後,她又見橋姬並無主動談起的意思,既然不願,她也自然不會勉強。而此刻再度提起,大抵也是因為,如果任由冰雪聰明的橋姬繼續聽下去,說不定她真的會摸到事情的真相。

那她上一世的安排就都沒有意義了。

時日安然,歲月靜好,跟在飄逸出塵的陰陽師身邊,接觸平安京最負盛名的幾個妖怪,享受周遭欽慕驚嘆的目光——這是風又輕所料想的橋姬應有的生活,而不是苦苦追尋她的腳步。

橋姬哀哀說道:“晴明公告訴妾身,您正走在一條沒有盡頭的路上,孤身一人,踽踽獨行。大人禁不住妾身的哀求擅自用水盤占蔔您的命運,然而盆裏的水卻逐漸沸騰蒸發掉了,姬君的命運是一團迷霧。”

女人袖手而立,白玉簪高高在頭頂挽了個道士髻,幾縷發絲不受控制的四下垂落,端的是積石如玉、列松如翠的挺拔之姿。

迷霧啊……

雖不甚貼切,卻也有幾分相似,她是註定要離經叛道的人,其結果如何委實不好評判,這樣看來說她在一團迷霧之中似乎是有些道理。

風又輕雙眸在夜色中微微垂了垂,肯定了她的猜測:“晴明就是晴明。”

隨後卻另起一話:“不過你還是不要將我想的太可憐,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你看到我的可憐又刻意忽略我的可恨,這是錯的,橋姬。”

妖怪大驚,道:“姬君難道是想讓妾身學著天狗的樣子憎恨您嗎?”

“我雖救過你,然則到底沒經過你的同意擅自將你的姓名交托給晴明,況且那日你投河自盡的時候……”

話沒說完,風又輕不由得想起橋姬飄蕩在水面的樣子,姣姣若盛放的茶花,她承認道:“那日我就在橋上,橋姬,我是看著你投河卻無動於衷的人,你不該將我想得太好。”

她嘆口氣:“更不該執意為我的行為尋找借口。沒有理由。我就是一個騙過時間的人,以卑劣的手段拿走源博雅的心臟。我當年之所以救你也不過是因為晴明的一句戲言,你不必對我感恩至此。當年之事於我不過舉手之勞,你本來就是蒙塵的明珠、半邊身子陷入泥淖的瓷器娃娃,我所做的就只是洗去你身上的風塵,然後再送去晴明那裏。如果陰陽師的府邸中只有討厭我才能活的更好,那你就應該像大天狗那樣,附和人不難。”

妖怪不聽,垂首作固執狀。

“罷了。”

見她這樣,風又輕唇角一勾:“你既執意如此,我便如你所願,留就留吧。”

……

將軍府王生與佩蓉的關系達到冰點時,小唯越發茫然。狐妖仍記得王生凱旋時與佩蓉手額相抵卻皆不出言的默契,彼此的欣喜幾乎要溢出眼底,叫她看了好生妒忌。

而今王生與佩蓉的對視越發少了,每日更是在夢中與她纏綿交歡,可是男人卻從未用那日的目光——仿佛藏匿著萬千言語的目光瞧過她。

他們之間有欲|望,也有歡愉,愛當然也是有的,狐妖一直堅信,王大哥定然是愛著自己的。

可看著如今越發憔悴的佩蓉,在這段關系中向來無法無天的妖怪,無端地升起一種兔死狐悲的悲切。小唯撫著心口,與最初愛上王生時滿心的歡喜有一點不同,她現在擁有的,是一種既惘然,又開心,又難過的情緒。

奇怪又覆雜。

靈動秀美的狐妖垂下頭,喃喃道:“王大哥愛我……我也愛王大哥……”

……

王生與佩蓉最終決定和離的時候,小易就攀附在屋檐上隱身看他們,場面好不混亂——龐勇一拳打得王生嘴角流血,第二拳還未落下就被幾方人死死攔著,夏冰亮出降魔劍擋在他身前,一邊防備其他人一邊還得扯著龐勇防止他亂來。

然而佩蓉一句話就穩住了所有:

“和離是我主動提出的,勇哥。”

“這個時候你還向著他!”龐勇怒道:“這個混蛋!”

連日裏徹夜不眠的憔悴用妝粉細細抹勻,笑容就一如既往溫婉又美好。人群另一頭的王生擡首去望,佩蓉束成一股的黑發及腰,墜銀流蘇的發飾垂在發絲裏,左左右右隨著主人的動作微微起伏。她安安靜靜地待在所有人身後,半低頭的模樣很難讓人相信,未成婚前的佩蓉也是個愛憎分明、爽朗活潑的女子。

佩蓉聞言,很無奈地看過他一眼,“是真的,勇哥。”

被她這麽一講,一直以來對著王生喊打喊殺的男人便慢慢尷尬地收回手,他摸了摸鼻子,然後大聲為自己開脫道:“好!敢愛敢恨!這才是我當初認識的那個人!佩蓉你別怕,現在外面對女人的態度很寬容的,你看夏冰,一個男人婆也敢走江湖!”

“餵——”無辜被波及的夏冰一劍敲上他腦袋,罵道:“你舉例就舉例幹嘛非要提我?”

“借來用用,讓佩蓉放心嘛。”

“你去死!”

佩蓉微笑著看著他們,隨即從懷中取出一封寫好的和離書,封面字跡秀美一如其主人。王生接過它,表情無悲無喜,他只是很平靜地接受了這一切。

見對方似乎轉身要走,王生終於開口:“以後在外行走,要小心……”聲音越來越小。

女人便回頭看他:“如今已沒有王夫人了,你還不願意告訴我是否愛小唯嗎?”

男人便低頭,睫毛輕顫,嘴角緊抿著。

佩蓉難過又心疼,她道:“你可以不回答我這個問題,但是人又如何能騙得過自己的心呢?將軍究竟怎麽想,你自己清楚。今日一別,各自珍重。”

“將軍……你我之間竟生疏至此……”

半晌,王生道:“王夫人只有一個。”

“可王將軍卻可以鐘情兩個女子。”

佩蓉別開臉,淡淡道:“你也不必否認,我看得出來,小唯她一直傾慕於你,希望你們倆以後好好過。”說罷,就背起自己的小包袱跟著龐勇夏冰離開了。

小易看著佩蓉瘦弱的背影,小小的被掩映在別人身前,他向來是喚這個人蠢女人的,蓋因對方擋了小唯的路,狐妖每每提到她,素來慵懶挑逗的眉眼總免不了暗了暗。小易既然中意狐妖,自然就喜歡不起與她相反的佩蓉,愛屋及烏,哪怕妖界也是這個道理。

此刻他望著那女人離去的背影——

天地混沌,唯她頭頂一枚垂墜銀飾格外醒目,明明之前他都沒有仔細註意過那人容貌,現在想一想,卻也像昨日般清晰明了。奇怪。妖怪心裏怪悵然的。

帶著這一點悵然,他順著屋檐爬到風又輕書房,“風老板。”他跟著狐妖一道這麽喚她,“那女人已經走了,王夫人的位置既空了下來,我也該來兌現自己的諾言。”說著又好奇,好奇中夾雜著忐忑,他嘟噥道:“真不知你究竟看上了我什麽。”

他目光直盯著那人,總覺缺了點什麽,再一思考,是少了平日裏與她形影不離的紅衣妖怪。妖怪不知道來自哪裏,講話總咦裏唔啦,但是小唯和他加起來也打不過一個女人,小易就只能縮著頭。

現在那妖怪與她隔著不少距離,似乎生分不少的樣子,蜥蜴妖疑惑,順嘴問道:“你是與橋姬吵架了?”

風又輕眼光流轉,笑了聲,答非所問。

“王夫人位子是空出來了,又不代表小唯就一定坐的?你這樣早就跑來我這,也不怕到時狐妖沒當成將軍夫人尋你撒氣。”

然是吵架了。

小易摸摸腦袋,耿直說,“我相信小唯,她總能達成所願的,就是不知風老板所求為的什麽?我妖靈才八百年,拿來煉丹倒是可以,只是恐怕煉出來的丹藥成色一般。”話說的懇切,頗有幾分坦然赴死的味道。

風又輕的手對著妖怪招了招,說:“你過來,我不要你的妖靈。”

小易湊過去後不明所以瞪她。

女人又命令他背過身,一只手在他心口位置掏啊掏。蜥蜴妖不知道被他挖心的人類死前都有過什麽感受,總之他不疼,只是空落落的,像是有什麽東西從他身體中離開,然後再也收不回來。

“好了。”風又輕這樣說。

妖怪立刻摸向後背,沒有傷口,沒有血,連衣服都沒破。妖怪簡直好奇得抓耳撓腮,他想不通,就忍不住問,雪白的牙齒噬人般鋒利。

“風老板究竟拿走了什麽?”

“助你求仙問道的好東西。”

“我能有什麽好東西?”

風又輕琉璃色雙瞳裏鏡子般映出妖怪不得其解的臉,深潭無波。見妖怪快要把頭毛撓禿,她輕笑,開口吩咐道:“總歸已付清了代價,狐妖尚不知這一點,你去告訴她。她這幾天為了不去觸王生黴頭,現在應該正待在房裏。”

妖怪狐疑著跑掉了,只剩橋姬與風又輕留在屋裏,前者罕見的面無表情,問:“姬君究竟拿走了小易什麽?”

“不是拿走,是交換。”

風又輕對橋姬道:“你既然如此好奇,為什麽不跟過去看看呢?”

風又輕說完,就見橋姬急急飛身追上小易,好在來的及時,什麽都沒錯過,便隱身佇立於屋內一角——長相醜陋的蜥蜴妖正告訴狐妖,他們與風老板的因果已結清了。他又撓了撓頭,補充道:“但是我沒感覺自己少了什麽,五臟六腑都在,八百年功力也還在。”

狐妖蹙眉:“那人究竟想做什麽?”

“我也想不通。”

他問小唯:“不過風老板告訴我說,你最近要低調避開王生黴頭。他夫人剛走,這不是你接近他的好時機嗎?”

“哼,那女人好手段,主動提和離讓王大哥對她餘情又起,現在她在王大哥心中正是情濃的時候,我若冒冒然湊上去,豈不是平白遭人嫌棄?”

蜥蜴妖倒是搞不懂這其中的玲瓏心思,他張大嘴吃了一驚,然後嘖嘖稱奇,這一切還果真如風又輕說得那樣。他在來之前只半信半疑,結果小唯的解釋正好對上風又輕的話,他晃著腦袋充滿傻氣地讚嘆道:“風老板真是厲害!”

狐妖感覺他與平日裏的樣子有些不對,便小心觀他相貌——一身尋常的深色貼身軟甲,佩劍掛在腰側,鋼灰色頭發亂蓬蓬擼向腦後,一如既往的粗獷醜陋。

而發現了小唯正觀察自己後,小易也不躲,他把臉轉向狐妖,一點異樣的情緒也沒有,有些泛青的獸瞳一眨不眨看著她,眼神太清澈。

對視半天先忍受不了的竟是狐妖,她拔高聲音:“風又輕究竟對你做了什麽?!”

“……沒什麽啊。”小易還是如此解釋,他是真的覺得自己沒什麽不同,反而為狐妖的態度莫名起來。

小唯深吸了口氣,換個方式問,“這幾日王大哥心情不好,我打算向廚娘學習幾道菜親自為王大哥下廚,你看可好?”

小易一想到集運天地之靈氣的妖也開始食人間煙火,映上心頭的第一個想法不是為自己難過,而是覺得——“王生肯定會就此感動,然後娶你的。”

他咧嘴一笑,隨即又正色道:“只是可惜了你的千年修行,我原是想與你一起修仙得道,結為道友的。”

他這話回得老實,絲毫沒避諱自己對狐妖的欽慕之心,然而小唯臉色卻忽的煞白,她隱隱地有了些不好的預感,黑眼睛落蠱般盯著小易,不錯過他任何表情。

一字一頓道:“那現在呢?”

“當然是希望你能過得好啊。”

小易理所當然地說:“你開心就是我的全部願望,小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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